空有其形,内无所表。

【FWVII】【42组】第一章 水都

啪嗒啪嗒啪嗒。

光着的小脚丫欢快地踏在圣马可时钟塔广场的地砖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水波扩散开去,荡漾过少年的倒影,揉碎了蓝天白云。

男人略微叹了口气,握了握导盲棍。

 

对于威尼斯来说,这几天是冬日中难得的阳光万里。典型的地中海气候让12月份的水上城市更显湿润,安佐倒是早就适应了意大利大部分地区这种雨热不同期的气候。

比起干燥,周身密集的水汽让他很有安全感。虽然不想再体验一次完全浸泡在水中任人宰割的情景,但以水为根源的他,着实感到了亲近。

 

身前不远处纤细的身躯穿着亮黄色的雨衣,在积着淹没脚趾的水层中蹦跶,没由来地很欢快的样子。左手捧着大大的一次性盘子,右手抓着沾满酱汁和芝士的意大利面,英灵正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食物。番茄肉酱弄得满手都是,甚至有根短面极具毅力地贴上脸颊。

“番茄,好吃!”少年跳跃着转身,挥动着沾满酱汁的手。

 

导盲棍轻轻点地,男人慢慢闻声走向他的英灵。Berserker的精神状态永远比他目前所呈现的形态更为幼稚,魔术师没由来地再次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在少年不远处蹲下了身子:“伸手。”

英灵乖巧地伸出黏糊糊的右手,指间挂着染成红色的面条,脏兮兮的。

安佐的义眼被阳光勾起了神,在明亮的室外那暮色的眸子显得很是通透。他试探着摸到了孩童的身体,然后顺着胳膊,抓住了对方的小手。男人的掌心托起少年的手背,耐心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帮其擦拭,然后小心地摘下了英灵嘴角的残渣:“斯文点,好不?”

狂战士此刻没有一点初见前狂暴的样子,只是听话地点点头,缩回手——然后抓起剩下的意大利面开心地嚼起。

 

薄薄的水面清晰地映出两人的倒影,男人第三次叹了口气。

 

圣杯战争,是一种责任。失去眼睛的他无法再次成为家族崛起的希望,被放任在尘世中任凭兴趣成为交响乐队的演奏者,这对他来说不知道是一种放松还是更大的压力。这世界对弱者很宽松,这世界对弱者同样很严厉。

安佐知道自己如何普通,如何渺小,即使是站在魔术师最高峰的修拜因奥古,也只是五人之一的魔法使。说来可笑,自己又何能与那种大人物放在同一个比喻里。没有人会是“唯一”,但总有人是“特殊”。男人知道自己早就失去了“特殊性”,从眼睛被剜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归类去了平凡。同样,盲人这种属性又给他贴上了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标签。那双眼球无论存在与否,总能带来点特殊的意义——就和某些人一样。

男人站起身,向目标的方向迈开步伐。

圣杯战争的开始,让之前全然没有兴趣寻找眼睛的他有了一把推力。虽然实际上不对29年后才开始的寻找抱有什么希望,可他终究要做些什么——圣杯总是会选中特殊的人,会选中心存愿望的人——他不明白是自己心底存有希冀,还是圣杯给他创造了机会。


他终归要有所改变。

 

 

魔术师向前走着,擦过人群,擦过木桩,擦过路灯。英灵举着意面,蹦蹦跳跳在前面引着道路,咿咿呀呀吐着意义不明的单词。魔术师睁着颜色奇特的义眼,调动着水元素感知着周围。

“等——”耳际是水花慌张溅开的声音。

圣马可时钟塔前排起的参观长队大多站在矮矮的临时浮桥上。桥下海水浅浅,刚刚没及脚趾,冬季的广场整个都浸泡在雨与海的混合中。羽绒服蓬松,毛大衣厚重,偶尔有穿着清凉的潇洒者不住地搓手。

在安佐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有个女孩即将滑倒——而他只要伸手,便能挽救对方那身毛茸茸的外衣。

理所当然地,他没有任何表示。

盲人——看不见,不是吗。他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表示什么。男人风轻云淡地走开就行,任凭女孩跌入拌着灰泥的水中。没有人会责怪他,望来的视线也只会连带同情起这个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的瞎子。

安佐无视着这小小的插曲,也无视了在事件发生前一秒接住了女孩的那个男人。

在渐远的女孩的道谢声中,无辜的盲人向着随便一个方向,露出了恰如其分的茫然。

与他何干呢。


 

“等等,请等一下!”身后的女孩似乎是想喊住谁的样子。

安佐歪了歪脑袋,维持着原本的步调向前走去。

“那位穿着深灰色外套的先生,等等我——”身后的声音有靠近的意思。

安佐没有停下脚步,顺带思考了一下自己衣服的颜色——

嗯,不知道。

“别走啊!”女孩略微踉跄着追了过来。

虽然已经可以估计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太想节外生枝。变得引人注意可不是最初的打算,转身应对只得是不得不做——在更多人被叫喊声吸引视线之前。

“你是,在叫我吗?”

盲人推了一下眼镜,转身露出标准的微笑。

 

Berserker似乎对不远处的动静感到好奇,呱唧呱唧连着盘子吃完了意大利面。少年微微可惜地擦了擦嘴角,大眼睛滴溜地眨了眨,恰好看到某个女孩向自家的御主递出白色的信封。

他可能思考了有五秒,然后咧着嘴决定待会儿把信封也吃掉。

 

“有人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女孩的呼吸稍微有些急促,安佐能感觉到她脸颊的热度,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那个人说,作为报酬,你可以……可以亲我一下。”

 

魔术师打开信封的手指顿了顿,露出惊讶之意的眸子里映出女孩的身影。随即,他轻笑了一下,一只手摘下深色眼镜,在女孩的耳畔留下一吻。

“我很荣幸。”

女孩红着耳根一下子跑远了。

 

Berserker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Master, 这个能吃了吗?”他有些期待地盯着那片信封。

“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很帅。”安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自觉地举高了信纸。

英灵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只是原地起跳,上上下下踩着水面,黄色的雨衣被空气翻起,露出底下膝盖以上的短裤:“写了什么写了什么?”赤脚溅起的水花毫不顾忌地打湿了魔术师的裤子。

安佐拆开信封,指间轻触纸面——嗯,理所当然什么都感觉不到。给一位盲人递出一封没有印刻盲文的纸页,只能说这是一个玩笑。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魔术师抿了抿嘴唇,“你识字吗。”

“字,能吃吗?”小小的英灵仰着脑袋。

魔术师沉痛地点点头:“不能。”



“需要帮忙吗?”身侧传来男性低沉的尾音带着点慵懒的卷儿,对女性来说应该很是迷人。

安佐苦笑了一下,毫不忸怩地向对方递去信纸。

水元素调动着,魔术师探查着这个陌生来客——额前一缕刘海的短发,欧洲人的五官与体格,身高与自己大抵相同,挺直的身姿让人第一印象还不错。

接过信纸,对方扫过纸上的内容,动作稍稍有些停滞。

 

“请问,这上面写了什么吗?”安佐歪了歪脑袋。

英灵少年贪婪地盯着对方胸口的罗盘,牙齿上下开合,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只没想到,这是一张空空的白纸。”男性的声音里带了点儿歉意,顺便对一点也不礼貌的少年抛去“牙口很好嘛”的眼神。

 

“只是是白纸吗……”安佐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他想起刚刚女孩的要求。

 

“听你的口音,你是意大利人吗?”男性将信纸折好,完好地递了回来。

 

“我出生于圣雷莫。”安佐接过信纸,从容地塞回信封,“而你倒是给我一种威尼斯本地的感觉。”

 

“能听出来吗?”男性低低的嗓音里透露出淡淡的愉悦,“不过我离开这里……很久了。”

 

“那么,谢谢你啦。”安佐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不客气。相遇即为‘命运’。”对方浅浅地勾着嘴角,目送盲人牵着小小的少年离开了圣马可时钟塔广场。


 

 

转角。

安佐随手把信封递给了英灵,少年张开嘴巴, 想要咬住信纸,却因为御主钓鱼一般拎高了信封而没有咬到。

“刚刚的人是英灵吧。”魔术师提出问题,却像是在陈述。

 

英灵噘着嘴急切地点点头,跳得更高,啊呜一口叼住纸张,两三下即嚼烂了。纸张的韧性并没有影响魔力的口感,但少年却略微有点不满:“更 饿了。”

是呢,魔力充盈的信纸不仅不会填满肚子,只会更轻易地勾起食欲——更可况是来自御主本身的魔力。

 

安佐设了个小小的局。与其说是局,更多的只是出于好玩的趣味——

他给自己寄了一封信。

一封夹杂着明显的魔力波动的信。

 

 

某个带着罗盘的英灵实在是过于招摇,把魔力充盈的宝具直接挂于颈间。一路悠悠闲闲随意晃荡,在这场圣杯战争中说是活靶子也不为过。显眼到了一个可疑的地步。估计注意到他的人绝对不止自己一个,那依阿德斯之眼所检测到动静最大的一群人,已经直接跟上了那位英灵。

敌人的敌人可能不是朋友,安佐深谙其道——何况这里还是威尼斯,那个近三十年前夺走他眼睛的地方。虽然不确定那会是怎么样敌人,不过能让自己的家族查到现在也没有个尾巴,肯定不是什么仅有皮毛实力的小势力。家里为了避免他的心病,一直没有让他插手相关的事物,这种保护性的疏离性行为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刺伤了他——或许这同等是促使他离开家族的原因之一。

 

铛——

铛——铛——

悠长而嘹亮。每每整刻,塔顶的时钟定点报时。

29年前眼眶的剧痛伴随着时钟塔的钟声,敲钟的摩尔人塑像似乎撞击着脑髓深处。安佐下意识地厌恶起这个文艺复兴时便存在的钟塔。威尼斯人在15世纪晚期修建这个日复一日的显示时间、月相和黄道星宫的时钟塔以炫耀城市的财富。传闻中钟面的设计者在完工的那一刻集体失明,所以他们无法复制这件独一无二的作品。魔术师只能自嘲地笑笑同样在这被剜去眼睛的自己。

几小时前,他用水元素书写了一封警告那个招摇英灵的信息——“在塔底。”

这几个字应该如何解读,这取决于罗盘英灵。魔术师的举动不是心血来潮的善意,当然也不是处心积虑的陷阱,他只是需要那个英灵继续吸引注意罢了。

这场圣杯战争对安佐来说是“责任”的具现化,同样是转变的开始。他不需要真的夺得什么万能的许愿机,他没有什么只有寄托在那种虚无缥缈的神物之上的宏愿。他只是被这个契机推动了,推着这个原地瞎摸的自己迈开了第一步。

眼睛的线索就在此处。

 

信封和口信被他的英灵个随机送去了某个排队女孩的手里,说是希望被递去这个广场上最与众不同的男人那儿——安佐相信,整个广场没什么会比那个高大挺拔,带着罗盘的男人更引人注目的存在了。虽然他看不见,但那依阿德斯之眼所反馈的情报显示,有多少个小姑娘或是男孩子偷偷在注目着那人呢。

的确只是源自恶趣味,英灵少年传递给女孩的消息中包含“如果你能得到目标男人的一个吻,这个漂亮的宝石扣便能作为酬谢”这样的玩笑。女孩不一定真的相信宝石扣的真假,但她在排队无聊的等待中还是答应了这种略微荒谬的游戏——只不过,目标阴差阳错地被定为了这个广场上唯一的盲人。当安佐发现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女孩时,他勾勾手指,调皮的水元素绊倒了女孩。

不过即便过程有所差异,他们终究还是抵达了设计的结局。差别并不大,小小的误差尚在允许范围之内。安佐相信,这么明显散发着魔力的信件,绝对会引起罗盘英灵的注意——毕竟已经是这么直白的计划了。

 

 

 

 

没错,挂着罗盘的英灵——马费奥——的确是一早便注意到了那封和他一样招摇的信封。

他被自家的御主派来这儿当诱饵。香喷喷,活奔乱跳的活动饵子。当饵食发现另一个饵食,香饽饽可不是那么好竞争的。

他不太理解那些追着他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把魔术物品塞给了普通人——虽然这种事情向来与他无关,但这回他隐隐有所预感。

所以,他接近了那个拿着信封的女孩,极其绅士地接住了即将摔倒的她,也向之后的盲人提供了帮助,并检查了信纸。

盲人身侧的英灵在马费奥看来实在是相当可疑,他几乎一眼就能断定对方是同为圣杯战争的参与者,然而对方却没有任何表示。那个有着奇特颜色眼睛的盲人是英灵的Master吗,还是说不过偶遇的路人?是信件的原主人吧——他如此猜测着。真是有趣。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表示什么,有着另外任务的马费奥,同样不打算主动做些什么。

应该是这样。

 

 

接下来的事情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什么详细赘述的必要。

不过是马费奥成功遇袭;安佐成功潜入塔底……然后轻巧地被抓包。

不要对一个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家伙有什么多余期待。虽然说塔底的设施是属于魔术秘密的一部分,但也在威尼斯这座时钟塔的管理下。禁止无关人员通行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英灵化为粒子隐去了身形,饶有兴趣地围观着自家御主被保安摁在墙上。

 

“这里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说,你从哪里进来的?没长眼睛看不见警告的标志牌吗!”安保人员尽职地弄成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反锁对方的双手,死死摁住他的脑袋。

“欸,什、什么……我不知道啊?”安佐一脸无辜地吐着气,“我就是迷路了。”

“别用这种烂借口好吗,明眼人怎么看不出来这里是禁地——”保安注意到了,注意到魔术师那惹人注目的暮色义眼。

“对、对不起……我实在是找不到出去的路。我的导盲犬不见了……”安佐柔柔弱弱地没有丝毫抵抗的情绪。

打开手电筒,强光直接刺在魔术师的脸上。理所应当,瞳孔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在明亮的光线下缓缓流动着,像是两颗溢彩的宝石。

保安沉默了。他思索着事情的真相,可惜在事实面前只得无功而返。

这里还不是真正的禁地,只是最上层,他还能进入的普通地域罢了。他不知道在这之下究竟有什么秘密实验还是珍奇宝藏,他只是拿着微薄的薪水,替人做事而已。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被他轻易压制住,茫然的瞎子。

还是那句话,人类总是轻视弱者——所以,他放开了那个可怜的盲人。


脱身,离开,跑路,一气呵成。

安佐拿到了他想要的线索,也仅仅是线索——那是根天主教的权杖——他的眼球被埋在权杖的顶端。他听说过那根属于某个主教的宝物,甚至看过新闻报道里相关的图片——被大肆宣扬的神迹,所有见过那根权杖的信徒会更为虔诚。

【暗示】的魔眼所带来的“神迹”吗。胸口涌出淡淡的恶心,那是种粘稠厚重的泥泞。有种呼之欲出的沉重压抑在心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黑泥翻涌,搅动着混沌。

魔术师默然离开时钟塔,不自觉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马费奥那边的计划如同预料的一样,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要说他为什么会猜测信件的原主人便是安佐,只能说那是一个安佐自己未曾料到的,说来可笑的缘故。

 

带着狂战士的盲人魔术师——他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第一章 水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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