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其形,内无所表。

【FWVII】【42组】第四章 方舟

晨曦才泛出堪堪色彩,朝阳漏出丝丝光线。冷暗色调交织在天空的画布上,渐变色柔软地扩展开去。与暮霭不同,一天之始的日色来得更为柔和,清晨的薄雾带着寒气,窗沿上结满了冷霜。瞳眸里装有暮色的魔术师,在这冬季的海面上呼出雾白的水汽。

他在前往亨普贝克的船上。

 

立于甲板的魔术师习惯性地摸了摸长笛上圆形的凸起,仿佛勾起了什么温暖的回忆。

抬手,他轻轻嗅了嗅指尖,有淡淡的锈味残留。

 

长笛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吹笛人的空洞缓缓地飞升。久违的繁星漫天,笛声化作雾气,缠绕着云丝,将船上的喧哗化作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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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小型的交响乐团,仅有不到三十个成员,但在佛罗伦萨还是稍稍有点名气。

可靠的指挥,亲切的团员,忠诚的观众,大度的赞助。没有什么纷争,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日复一日地过活。长笛手并不是一个很惹眼的位置,魔术师在这里的确是感到了惬意与宁静。

 

“好运安佐,你回来了?”钢琴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旅游怎么样了?”

 

魔术师以空难之后的养伤为借口,先后去了威尼斯,柏林,并在不知名的异国风情城镇迷路。从飞行事故中大难不死,这在周围的人看来着实是过于侥幸。团员们调笑着给自家的长笛手冠以“好运”的前缀,借此告诉所有人他们中出了个可喜的幸运儿。

 

“呼吸了各地不同的空气,听见了各类不同的声音……说实话,看不见景色,总感觉到处都和佛罗伦萨没什么区别啊。”安佐带着笑意拍了拍钢琴师的后背。

“所以说你一个人出去多没意思啊!应该把团里的姑娘都喊上,大家一起玩个尽兴!”钢琴师转而圈住长笛的脖子,放低了音量,“丝戴拉(Stella)可是对你心心念念了好久,别说你没注意到啊!”

 

思戴拉是乐团的大提琴手,也就是那个将圆形贴纸送给安佐作为圣诞小礼物的女性,那可以帮盲人长笛手容易地分辨出自己的乐器。其实那也不仅仅是贴纸,上面印画着粉粉的心形,团里的其他人早对丝戴拉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可惜对颜色毫无感知的瞎子真是一点也没察觉。

35岁的安佐早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即使家底殷实,性格温文尔雅,但身为残疾人这一点着实让他的吸引力大打折扣——他对此很有自知之明。魔术师很少和普通人有所深交,但乐团的大家多多少少知道安佐背后的家人给他安排了几门婚事。不过这么多年也不见未婚妻的影儿,大家也按捺不住考虑着帮这个温和的长笛手介绍女友。

 

“我配不上那孩子的,别乱开玩笑。”安佐笑了笑,胳膊肘捣了捣钢琴师的胸口,“有这功夫为我打算,你那边倒是怎么样?想追作为乐团主心骨的指挥大小姐的人可都能排到墨西拿海峡去。”

“别小看我啊!”钢琴师微微握拳,愉快地轻锤安佐的胸口,“过几天咱们不是有场海上新年音乐会嘛,我可是要当天求婚的。”

“那可真要恭喜你了。”安佐着实为他高兴。

 

 

三天后的海上游轮,一片血色。

 

“为什……”被水的团块包裹住的钢琴师呛出水泡,液体包裹住声音无法穿透。

 

长笛的声音略显刺耳,高昂而无调的乱吹让安佐无奈地揉了揉眼角。他拍拍软绵绵地耷拉在他肩头的小英灵,后者倒是继续杂乱无章地吹着魔术师的礼装。

卢卡斯。又是卢卡斯。

安佐明白那个老好人一样的占星师的人缘,但他没想到那人重伤的消息传得如此遥远。新年音乐会早已散场,主办人按照惯例将游轮作为场地供乐团的众人聚会。卢卡斯是交响乐团的老主顾,在新年之际得到这种消息的大家提议组团去柏林看望那位先生。

 

“如果这样的话,我可能有点难办呢。”左手拂过长笛的银键,安佐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在一致认同的声音中,他这句显得有点突兀。

 

“啊,说得也是……”丝戴拉递来高脚杯里的红酒,“毕竟你的眼睛还是不太方便。”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啦。”安佐接过红酒,与女性碰了个杯——

“我是说,我不太想让大家知道那是我干的。”

 

众人一瞬间并没有理解长笛手的意思。

于是,魔术师缓缓地高举酒杯,倾斜,再倾斜,直到深红色的液体沿着杯壁留下,在空气中幽幽地转成一团。

 

“我啊,本来是想杀了卢卡斯的。可惜被打断了。”他打了个响指。

 

一旁的酒瓶闷声炸响,残片擦过大提琴手的小臂,留下锋利的切口。先是浅白色的边缘,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渗出,汇聚成小小的血珠,然后逐渐绽开,外翻的伤口中流出刺目的颜色。

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惊叫着捂住伤口,手中还蘸着唇印的高脚杯翩然摔落,在地毯上落下一片深红的印记。

 

“我要向你们提前道歉。”安佐淡淡地开口,身前的液体弹指间瞬发开去,击碎了大家为新年之夜准备的美酒,“我知道这里的确有不少好酒。”

碎片飞散,红色的酒精悬浮在空中,超乎常识的景象让乐团的众人骚乱起来。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陌生起来的,相处了多少年的长笛手。即使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不寻常的意味。

 

“已经,可以,吃了吗?”童稚的声音响彻在大厅,天真中带着点残酷。

 

“我说可以的时候,才能动。”安佐捋了捋英灵垂下的长发,指腹摩擦柔软的发梢,他温柔地把Berserker的银发贴上脸颊,垂下了眼帘,“乖,听话。”

 

“新年礼物,新年礼物!”英灵没有行动,只是开心地继续从背后搂住魔术师的颈脖,脚丫子快活地乱晃。

 

“丝戴拉,你可以坐在我身边吗?”安佐用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伸出手向女性发出邀请。

然而捂着手臂的大提琴手迟疑着没有动弹。她略带犹豫与不解地踟蹰在原地,怔怔地盯着自己暗恋的男人。

四周悬浮的红酒猛地化作子弹,穿透了某位团员的脖子。尖叫响起,紧接着是慌乱的喊声。钢琴师睁大了双眼,原地弹起,绝望地抱住那人的身躯——那是他今天准备求婚的对象。

“丝戴拉,过来。”安佐重复了一次。

 

大提琴手僵住了,咬紧牙关,直硬地在魔术师身边坐下。

 

“能帮我看看这本笔记上的内容吗?”安佐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表情,夹杂点为难的笑容,像只是平常求助的盲人。

 

红色笔记本是卢卡斯给予的线索,关于魔术师被剜去的眼球的下落。从威尼斯那得到的线索来看,圣母子象的权杖估计是在某个教堂那儿,但世界的范围实在是过于宽泛,不过占星师的预言永远是方便的作弊手段。

 

“丝戴拉,念给我听吧。”他第三次喊了大提琴手的名字。魔术师的声音轻柔而和煦,就像他一贯来吹奏长笛时的曲风,低沉并婉转。

丝戴拉(Stella)意味着星辰。安佐喜欢她的名字,正如他喜欢卢卡斯教他观星一样。黑暗中微小的光点,闪烁着挣扎着奋力汇聚成绚烂银河。那真是极美的景色。

 

“你是谁!安佐去哪了!你这家伙,以为变魔术就能唬人了吗!”圆号手发出怒吼,笔直地向安佐冲来,下一秒便被红酒子弹射穿了喉咙。他痛苦地捂住脖子,膝盖着地,然后是肩膀。

没有人敢再次发声,电影特效一般超自然的场景让大多数是失去了思考的余韵。群体恐慌掩去了大多数人的个性,

 

“其实个人觉得吧,我还是不要向你们解释为好。”安佐摘下了墨镜,坦直地露出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眸子,“毕竟在小说里,大多是反派死于话多。”

丝戴拉战战兢兢地低声念着笔记本上的文字,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短时间内的变故让小姑娘不知所措。安佐静静地听着,指间敲击着还未收起的长笛,暮色的义眼里倒映着交响乐团的身影。

他估摸着,窗外理应是黄昏。他想象着金橘色的斜阳西沉,天空的晚霞泛着火烧的颜色。绮丽的晚霞在佛罗伦萨的上方尽显身姿高楼,古迹染上了色彩,游轮的玻璃碎泛出晃眼的十字光。这是仅在夏季才会出现的景色,但这不妨碍他眼里美好的想象。落地窗映出天空的形状,即使逢魔之时象征夜晚的到来,那也仅仅在让城市步入另一段繁华的时间。

寂静的半晌,魔术师轻启嘴唇:“可以开动了,berserker。”

 

狂战士咧嘴笑起,手脚施力迅速窜起,向着众人猛扑——下一瞬间啪叽摔倒在地毯上,瞪着黄色的大眼睛,哼唧哼唧翻了个身。

他实在是过于虚弱。

之前吃掉的结界让他狂妄尽兴之下发动了宝具,毕竟这贪婪的小可爱绝不会放过一点吞噬魔力的机会。而御主强行下令的制止与敌对英灵宝具的攻击,让他即使过了多日也才堪堪恢复化形的状态。他讨厌散为粒子隐去身形,即便病弱无力,他也要显现实体,耷拉在御主身边。

英灵亟需魔力的补充。

 

安佐在误入的梦境里找到了答案。既然英灵已经带给他改变的契机,相遇带给了他目标的方向,那么,只要迈开步伐,一路前行即可。人生前35年他在规则中度过,那么后面的时间,他想试试脱离规则。

他不是看上去那样有计划性的人,毫无羞愧感,同样缺乏社会适应性。他无法产生“爱”的感情,也无法对别人的情绪产生共鸣,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将学习到的正常人的反应重复出来。

前35年是一种选择,之后的年岁他想换换口味。不是什么艰难地抉择,只是在圣杯战争开启之后,一个自然而然的选项——到了该和“日常”道别的时刻。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恶趣味,他在那场“梦境”之中察觉到了自己的恶意——见证“不幸”,这是多么美好的体验,无比美味。他很难从一件事物中体会到情感,除了“悲剧”降临时,那份“绝望”让他品尝到了甜意。在极端情况下,人类泛出的最真实的反应,那在他看来简直是饥荒之后送来眼前的大餐。

他所召唤出的英灵,是实体的“大灾祸”。

如果在这场圣杯战争中,与berserker相遇是命运,那么之后的一切定是必然。

 

“那么,我来吧。”魔术师站起身,宠溺地抱起小小的英灵,“我来喂你。”

 

在今天之前,一切的破坏皆有英灵主导。御主放任,然后随性。

既然已经决定并肩而行,那么他将第一次弄脏自己的双手。

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他“吃”了乐团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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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圣堂教会的通告,亨普贝克城将成为此次圣杯的降临之所。他本来是准备找到眼睛之后再前往那座南方城市。

但命运又正是如此巧合,仿若命中注定的玩笑,冥冥之中被什么安排过一样。卢卡斯的笔记上清楚地记在,安佐的眼睛——那把圣母子权杖正是在亨普贝克。

可笑,可怜,可悲。魔术师嘲讽了自己。

说是要脱离规则,却曾全然不觉自己迈往的方向仍然被他人牵引。

他想找到自己的眼睛。

他想亲眼去寻找,该走的方向。

 

【佛罗伦萨的某交响乐团在新年之际遭遇船难,海上游艇中途撞礁沉没,全团无一人幸存】【游艇被发现失踪已经是几天后,沉船被打捞后找到了一部分人的残肢,被鱼群啃噬严重】

第二天的新闻在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迅速扩散开去,人们看着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感叹着新年初始这桩特大事件的悲剧。人们低头默哀,人们沉痛缅怀。随着信息热度的过去,人们也逐渐淡忘这一惨剧,再次投身进日常的每一天。

 

在那之前,魔术师已经坐上了前往亨普贝克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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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破晓。

一片静谧祥和中,有飘白缓缓自夜空。轻盈的雪,和着晨曦的曲调,翩然而至。清晨的朝阳洒在云端,到处都有海鸥的凄切的叫声。薄雾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任周围的一切朦胧,模糊,带着空幻的。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如同梦境。

 

安佐站在甲板上,放下了口前的长笛。早晨的清冷让他不住地哈了几口白气,伸出手掌,能零零星星感触到飘雪的湿润。

他回去了房间。

 

他把英灵留在了那里。

盖好被子,读完睡前故事,留下晚安吻。魔术师去了甲板。

而当他回到游船的房间时,却看到自家的英灵是伏在熟睡的室友胸口,拱着身体前进,嘴里还叼着对方胸口的玉佩。与此同时感知到的是室友被翻乱的行李箱,随身物品的牙印,还有对方呼吸频率的改变——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用了点方便的魔术道具,安佐混上了前往教会城市的船只。与之相对的是两人一间的破小房间,魔术师的室友是一名看起来干练,凌厉的亚洲女子。只要女士不反对,他自然不会介意。毕竟在其余人看来,他也不过一位带着孩子的盲人。

女性,儿童,残疾人。真是样样俱全。

 

瞎子决定假装全然不知目前的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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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们打算怎么赔偿我?”清醒后的女子拎起英灵的后颈,那小小的身躯在半空中没有挣扎。在仅能御主和英灵交流的频道里,安佐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魔术师当然没能料到自家的小可爱连人家的钱包都给吞了,那种和魔力不沾边的……金钱的魔力吗。这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啊。

 

“同为魔术师,你们应该了解祖传魔术礼装的价值吧。”女子的手指绕起胸口的玉佩,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财务。上身是白色衬衫,下身是简单的牛仔裤,利落的女性的举止如同她给人的第一感觉。

 

亲手扼断别人颈脖的手感还残留在指间,安佐摩擦着指腹,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还没有完全从几天前的事件中彻底脱离。

面对眼前这个似乎很是耿直的女性,他似乎有些错愕。

 

“所以说啊,你们也明白觊觎别人的礼装是多么可恨的事情。”

凛然的女性声线。

 

“不好意思,那个……你在说什么?”安佐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想在自己英灵还未恢复的时候遇上圣杯竞争者——毕竟在这种时候赶往亨普贝克的魔术师,大抵与圣杯脱不了干系。

 

“别装傻了!觊觎别人的礼装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女性拎起玉坠向前迈了一步,那是个散发着浓郁魔力的宝物。

 

“礼装?魔术?”安佐放松了表情,装出一股无辜的味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如你所见,我只是个盲人……不会变魔术。”

 

“别装傻了,魔术师之间不都是相互识别的吗。你糊弄不了我,玉佩是不会出错的。”

女性的话语透露着不由分说的意味。

 

安佐稍稍弯了弯嘴角,他很久没遇见如此耿直的魔术师了:“虽然不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算我是你口中的魔术师……你想怎么做呢?”

导盲棍点地,男人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逐渐靠近同房的女士。

脑里升起奇怪的恶作剧欲望。

“没有人教过你,魔术的隐秘性吗?”一步一次点地。

“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保守秘密?”他迈着缓慢的节奏。

“又或者是想引诱我?”他站在女性的面前,同样勾起对方的玉佩,将脸凑了上去——

“你是傻瓜吗。”

 

当盲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脑袋里的血液仿佛迅速向下滑去,一切乱成一团,混合着杂乱的颜色丝线——他正被别人拎着后领摔出去。

“咚。”沉闷的声响。

后背会结结实实地撞击地面,意想之中的触感确实出现,脖子被衣领勒得疼痛。他面对着天花板,后脑勺对着地面——如同预料——他一瞬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这是何种情况。

哗哗哗哗,海水的波涛,海鸥的嘶鸣猛地灌入耳朵,安佐挣扎着仰躺身子,梳理着突然糊成一团的感官。

他被女性来了个干脆利落的后背摔。

 

现在,安佐爽快了。

他正是在等这个——被别人狠揍一顿。

 

他发现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没有人会非难于他。

因为他是盲人,是瞎子,是弱者。他失去了振兴家族魔术的资格,无人责怪;他从家里离家,转而成为普通的乐器演奏者,无人责怪;他默许自己的老师被被袭击,无人责怪;他毁掉了别人的城池,无人责怪;他甚至“吃掉”了自己唯一的容身之所,无人责怪。

他在放任自己的英灵,但所有人也放任了他。魔术师甚至恨过即便知道未来之事,也仅仅默许于他的占星师,但随即又烟消云散。

 

心口堵着什么奇怪的情绪。他正如孩子一般胡搅蛮缠。

他在等着,等着被别人狠揍一顿。

除了痛,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

 

小小的英灵软绵绵地覆在御主的身上,他毫无反抗地护着自家魔术师。黄色的瞳眸滴溜溜地盯着有些晕船的女性魔术师,一丝不苟。

 

“所以,我们来谈谈你们如何赔偿吧。”

压下晕船的反胃,女性魔术师蹲下身,拍了拍英灵银色的小脑袋。

“我是醉花阴。”

 

 

【第四章方舟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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