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反
【图】乔嗷嗷嗷嗷(微博)
这从来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冒险,也不是什么一波三折的复仇。既不是跌宕起伏的阴谋论,更不是峰回路转的侦探剧。什么引人入胜、扣人心弦、一波三折、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全都没有。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无趣至极。主角几乎什么都没做,也做了所有。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现在一定几近尾声。如果这是一篇小说,那么暗藏在表象之下的另一层线索也到了浮出水面的时候。
不过,只是早了点。
盲人如此想着,将掌心的鲜血滴入英灵的唇缝。
“那么,你想起我了吗?”
一切的开端是最初的坠机事件。
安佐·苏恩,没落魔术氏族苏恩家的独子,圣杯选定的参战者。
男人的目标是英灵所被划分的7个职阶里平均能力最强的Saber。作为传说中宝剑的持有者,有着优秀的瞬间攻击能力,Saber这个职阶可以说是servant中的王牌。几年间,他一直为此做着准备——召唤仪式,通过圣遗物的选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定召唤的方向。
那是一把连接着中国古代西楚霸王项羽的佩剑。
不是什么大费周章得到的成果。自往届圣杯战争的规律,与其费尽心机得到名声赫赫之英雄的遗物,顺应召唤的从者永远是与自身相性最符合的英灵。即使得到得到人类王者的武器,谁知道以自己为饵,召唤出的是否是打造武器的工匠呢。
“命运”——围绕圣杯战争某种抽象般存在的事物。比起这种完全属于魔法的种别,占星的语言倒是不折不扣的科学。
所以他只是拿着别人的赠礼,一把不知真假的佩剑,去尝试与东方的名将建立联系。但至少,他不会放松警惕,尽一切可能去拉近距离。
他需要踏在中国的土地上。
一个有着一定知名度的交响乐团的全球巡演是个不错的幌子。那次的借口是仅仅邀请他一人的独奏,航班的路线是在阿联酋停留后转机中国。一架小型飞机,直接从米兰飞向迪拜,这本身就是相当可疑的事件。他只是太有自信了,的确是盲目。不出所料的坠机,他却显得有些惊讶。看到爆炸的符文时,他对邀请人的信赖,对乐团的信任在瞬间颠覆。
即使是不知名的佩剑,也还是圣遗物啊。
圣杯战争永远比想象中开始得更早。
运气。无论时候如何回忆,他都只能将其与卡津布迪斯的相遇称为运气。
坠机在墨西拿海峡的魔术师,被火焰和鲜血浸染的大海,操控水体形成的召唤阵——勉勉勉强达到了最低要求的阵容。圣遗物便是那片海域自身,直接用空间的存在召唤出狂暴无忌的大漩涡,卡津布迪斯。多么偶然,多么巧合,被神明垂怜般的好运。
“你来了,我的Rose。”男人张开怀抱,绽开笑容。
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Berserker——狂战士的职阶以剥夺英灵理性为交换,对Servant进行超越英灵性能的强化。单在战斗力上,的确是无以加复的优选,但盲人魔术师理所当然地明白,自己无法彻底操控自己的从者。往届圣杯战争中,被berserker的失控抽干魔力的魔术师可不在少数。
于是,第一步,安佐决定去往德国柏林。
在柏林能找到的关系者都会有谁?首当其冲是卢卡斯,某个有着预言能力的占星师。其次便是那个卢卡斯介绍给安佐的封印指定的人偶师。
6岁的安佐被剜去眼睛,几年后才得到义眼。那个奇怪的人偶师,直接开了高价,说是可以以另一副完整的身体去交换。几年间不断的调试,安佐却在最后关头加以拒绝。
“如果我的意识进入了那个新的身体,那么剩下的这里呢?世界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我吗,还是说,现在的我会死去。”
“我如何才能确定,重新活动的是‘我’,而不是只是有着相同记忆的复制品。对于这个身体的我来说,我只是单纯地被杀死了吧。”
“如果这个身体的我不会消失,那么在新的身体里注视着‘我’的我,会怎么看待呢?用一个健全者的心态去注视着一个失去双眼的瞎子,一个苟延残喘的可怜人?”
“我要怎么看待新的‘我’,我还在这具身体里,却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幸福地享受着光明?”
“你可是能得到一个不长大也可以的身体欸!与其说要那种颜色华而不实的两颗球去吸引别人的同情,保持幼童不是更好嘛。很多人有这种趣味的呢。”对方嬉笑地回答。
“闭嘴,我拒绝。”
人偶师无所谓地耸耸肩,任由安佐的任性。他所要求的价格并不会改变。
几近三十年之后,魔术师改变了想法。不如说,从坠机的某一刻开始,有什么部分的确是已经死了。
“喂,人偶师,一直存放在你这儿的身体可以派上用场了。”
“那具身体长大了吧,和那之后的我同样度过的年岁。”
“如果无法分辨是不是‘我’的话,那就把‘我’分开吧。把无趣的我那一边留在这里,把剩下的我放进新的身体。”
“把‘我’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种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呀!”
“你这种性格到底是跟谁学的啊?”人偶师像往常一样耸耸肩。
“你说呢。”
在那之后,一个截然不同却又完全一样的安佐带着自己的英灵去见了卢卡斯。狂化的英灵残留的理性不足以意识到到御主在性格上的改变,小家伙依旧蹦蹦跳跳叫嚣着饥饿,觊觎着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魔术师。
三十年的培育,几乎是从胚胎开始培养的身体。分割开去的是人格还是灵魂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呢。只能说,留下的部分确实是太少了,比起新的人偶,这边仿佛却是木讷的假人。他是安佐,无论是血液,气味,魔力,用任何方式辨别,他都是安佐。
他被剜去了眼球,将近三十年之后,他又被剜去了大部分感情。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冷眼旁观事情的发展,放纵英灵的胡搅蛮缠。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即使穷尽思考,他也不会去改变什么。如果还是那个完整的自己,现在会如何反应呢?这在去见卢卡斯之前,他就已经抛弃了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听说过在不远的未来,科技已经甚至可以做到上传大脑,将意识保存在网络,以实现长寿或者永生。他知道那是“魔术”的一种,魔术本身就是科技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人偶师将他的人格的一部分转移到新的身体,在两个同样的生命同时开始活动的同时,最初的那个安佐就已经死亡。不会是其中一人的消失,从而实现了真正的平等。
被留下的是个无趣的男人,仅仅是作为“安佐”而活动。可毋庸置疑他是安佐本人,即便是转移出去的那个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会做出什么偏差颇大的选择。
英灵的食欲无穷无尽,从初遇开始便贪婪地盯向魔力的源头。缺乏理性,遵从本能,恶意的英灵一点点吞食着安佐。从身边之人开始,卢卡斯,思黛拉,乃至交响乐团;然后是信仰,剥夺天主教徒对于神明的忠诚;接着是愿望,他毫不犹豫地吃掉御主追寻了几十年的眼睛;最后是整个身体。
英灵做到了,成功了,他实现了安佐的愿望,也满足了自己的胃口。他的思维不足以理解自己都完成了什么,仅仅是本能地蚕食,最终完成全部的步骤。
安佐也做到了,愿望达成,也没有违背向从者的许诺。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如此完美的Happy Ending。在亨普贝克的海滨,在复数从者参与的决战之巅,在背景与氛围达到高潮之时,双方都圆满地拉下帷幕。
没有比这更让人拍手称赞的结局了。
男人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被留下的那个自己会用光所有的令咒。如果说人类只有自己才会了解自己,不如说,人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一些行为都充斥着偶然,但是冥冥之中也被必然所取代。
“我好像也不笨嘛。”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知道英灵的愿望,他同样知道“自己”会知道英灵的愿望。他没有半点求死的心态,如果认同死亡,那他所追求的眼睛,所追求的自由与光明根本毫无意义。虽然说人类是矛盾的,但是半途而废的逃避心态可不是一个安佐·苏恩。在这种前提下,他以为自己不会将令咒全部用完。
“作为重逢的见面礼,我把这个给你怎么样?”
安佐掏出了那对眼球。
他再清楚不过手中的是什么,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眼球。这是三十年前被剜去的眼球。是在亨普贝克的河水里喂给英灵的眼球。是早已被英灵消化了的眼球。本应不存在了的眼球。
卡律布狄斯睁大了双眼,黄色的瞳眸中倒映出球体的形状。他歪了歪脑袋,对着面前的两颗晶状物露出了不解的疑惑:“这是,什么?”
安佐知道另一个自己没有真的喂掉那双“暗示”的魔眼。
他只需要暗示性催眠自己那位对魔力并不在鼎盛时期的英灵,植入“确是已经吃掉那双眼睛”的假象,没有比这再简单的事情。不过,只是做到这点还勉强可行,面对“对魔力等级”从EX降级为B的英灵,更大的谎言——比如说植入对方完成愿望吃掉了御主的想法,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从者与御主间共享魔力,从情绪乃至记忆皆可通过魔力而分享。
欺骗这样的servant,效率太低了。
他有自信计划大抵不会脱出控制范围。他成功地将自己喂给了英灵,从荧幕的里侧回到了外侧,正如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那样。无论被消耗的是哪边,恐怕都会是同样的选择。为了达成目的,他第一个舍弃的,便是自己。
拿到圣母子权杖的那晚,为了从风神及其御主那儿抽身,安佐带着卡律布狄斯跳入亨普贝克的河中。寒冬的河水激荡,狂乱地冲击着河岸,两个安佐在水中交互了视线。
暗示的魔眼以此发动,他(们)第一个欺骗的对象便是身侧最近之人。
安佐注视着安佐,安佐注视着用自己的身体缠上安佐的英灵,注视着那两个彼此用体温偎依在一起的主从。
“他”对“他”说了谎。
如果这是小说,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魔术师为了自己愿望去欺骗英灵的故事;魔术师为了实现英灵的愿望而欺骗自己的故事。
他是安佐,却也不是安佐。他的冷漠即为愤怒,他的无欲即为贪婪,他的温和即为残忍,他的默许即为侵略。
他自始至终做着毫无差别的事情。故事之内的卡律布狄斯吞吃了别人,故事之外的安佐同样也是。比如说,对于某个仅仅是落单了的少年御主。
估计无论是安佐还是卡律布狄斯,没有人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有人称他为“浦”,有人称他为“黄泉津”。对这对berserker主从来说,那个残骸被路过的archer带走的少年魔术师根本无关紧要。
安佐以为卡律布狄斯吃掉了少年的令咒,而卡律布狄斯看着安佐拿走了少年断下的手臂。没有人在认知上有误差,只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安佐罢了。
令咒的夺取需要长期的剥离。安佐怀揣着那在时间中日渐腐烂的肢体,远远地注视着自己与漩涡的身影,他张开双唇,吃掉了那只手臂。
保存在舌头之上的令咒,保持着那个少年御主的魔术特性——那既像是漩涡,又像是眼球的形状。真是巧合,没有比这更能称之为偶然的东西。
他该回到他空出的位置,他该回到故事的正中,该回到属于他的英灵的身边了。
“为什么?”
眨巴眨巴黄色的瞳眸,卡律布狄斯对眼前的那双球形晶状物表达疑惑。
“你是问,‘我’为什么之前没有让你吃掉这对眼球,现在却又把它们送回你的嘴边?”安佐自以为是地理解着对方的疑问,“因为在这之前我需要它们,而我有了你之后,它们对我来说就没有用了——”
仿佛什么蹩脚的戏剧,安佐夸张行以一礼,就像演奏会结束时面向观众的感谢。
“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献给你。”
卡律布狄斯继续眨巴眨巴,转而垂下眼眸,白色的睫毛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投出清晰的影子。
他乖巧地捏起安佐手心球形的晶体,正如他一直以来捏起它物的碎肉一般。
小漩涡略带嫌弃的盯着指间捏起的圆球,砸了砸嘴,却也没有挑食。
即便没有足够的思维能力,他仍然对眼前的男人递给他的两颗宝石报以不满。在吞噬那么多美味佳肴后,作为新御主见面礼,那两颗仅仅普通的宝石,这也太寒碜了。这点魔力在目前漩涡的流逝速度面前,完全是沧海一粟。
他从最初就没能理解任何事情。
Berserker只知道,他曾经吞食了某个人的眼睛,现在又被递上大小形状差不多的东西。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御主是谁,他只是想要吞噬拥有他的主人。
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大漩涡,不被任何事物约束的卡律布狄斯。
他愿意与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签订契约。
在于风神会面的那个夜晚,在亨普贝克的河水中,紧握住圣母子权杖的安佐与作为观众的安佐对上了视线,有人欺骗了另一个人。
手中紧握的是追寻良久的愿望,安佐向着自己,下达了三十年来第一个暗示,也是最后一个。他暗示着自己,暗示着另一个自己,让“自己”相信,他将要喂给卡律布狄斯的,是眼睛的伪物。他把真实交给英灵,将虚假还给自己。
正如一直以来冥冥之中被强调的那样,他会第一个舍弃自身。
他将所有的一切献给愿望,献给满足其愿望的卡律布狄斯。
在安佐死去的这个夜晚,另一个安佐手持自以为是真物的眼球,同样不以为意地将手中的“愿望”再次喂给那个从不满足的漩涡英灵。
互相欺骗,下达暗示。绕了个圈子,安佐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他从来就只有一个人,无论被切割成怎样的个数,无论哪一边残余了更多的部分。
他是安佐·苏恩。
这点从未改变。
安佐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在欺骗的同时吞下别人的谎言。
正如他不会知道,最初他所得到的那把中国古剑最终召唤出的并不是霸王项羽,而是以剑自刎的凄绝美女“虞姬”。
在这个世界的故事中,安佐没有直接碰上取得古剑的御主。在隐藏了49位master的亨普贝克,若是有短暂的擦肩而过也不足为奇。只是,在这里,他与那个姑娘的牵连也就仅止于此。时间的齿轮仍旧在转动,碾碎过往的一切,直奔向未来。
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傍晚呢。
延续了无数时刻,却又在一瞬间消失的落日时分。
夜幕降临,云雾散去,银白的月光终究压下夕阳的刺目。又清又冷,平淡而柔和,如流水一般,穿过海岸的残骸倾泻在沙滩之上,将杂乱的海岸点缀得更加斑驳陆离。
安佐注视着卡律布狄斯吞下他的眼睛。
随着喉头的落下。
契约成立。
两人再次魔力相连,意识相依。
“那么。”
安佐粗暴地捏住卡律布狄斯的脸颊,嘴角勾起的笑容带着狂妄。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漩涡啊。”
舌头泛起熟悉的刺痛,那份灼热足以让他的笑容扭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野兽般地露出自己的獠牙。
一划令咒消失,成双的图案只得形只影单。
“以令咒之名——”
【第十章】 安佐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