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反

她的呼吸轻扫在男人的耳际，能轻易察觉到那人的动摇。微微透光的耳翼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略微泛红，可以清晰地瞧见细细的血丝与短短的绒毛。女人心血来潮地轻咬对方的耳垂，男人却稍稍撇过了脸颊。她环住那人的颈脖，亲昵地蹭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虽然是一国之王，男人的皮肤却犹如野兽般粗糙，但也有着人类的细腻。 

啊，这就是属于她的王呢。

 

零碎的串珠碰撞声，挂于颈脖的珠链击出清脆的涟漪。女人再一次不容置疑地向她的王发出命令，将伊帕迪奥斯灭族。男人迟疑着，沉默着，唇间没有一丝缝隙。女人用双扶住对方的双颊，强迫对方看向自己——弗拉维，你给我牢记你的野心，给我牢记你的职责，给我牢记住你才是整个国家的统治者。去把你的敌人吞噬殆尽。

 

他瞳孔的颜色令人着迷。

 

女人驾轻就熟地备好将被下达的王命，履行好她的职责——“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11月22日】

距离圣诞节还有1个多月，年底的余韵感已经充斥了这个不大的店铺。

窗外的景色已经入冬，但还没有冷到需要穿上大衣的地步。在这个还算是早晨的时刻，整个商业区还没真正热闹起来。玻璃上朦朦胧胧地雾着小片水汽，偶尔汇聚成水滴股股滑落。

从北欧空运来的圣诞树被放置在大厅的中央，混合站在梯子的顶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我发现，当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时候，人啊就完全不想开工了。每天都是今天，你猜我装饰这棵圣诞树多少次了，强烈怀疑我都记住了它枝干的数量。”向下挪了几格，混合把手肘抵在梯子最上方的平板，他托着下巴，瘪了瘪嘴，“但是呢又不能不去做，哪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了第二天，等到那时看着还没装饰好的圣诞树，可能就再也提不起继续的兴趣了吧。”

 

“没想到过了一千六百年左右，这个习俗还保留了下来。”狄奥兴趣盎然地大量着高高的绿色常青树，双手捧着那颗巨大的星星，“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以前装饰过圣诞树吗？”混合像是被饵食吸引的小狗，摇着尾巴就轻易被英灵的回忆吸引过去。虽然每一个今天他都会假装是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不，那个时候都不能称那个为‘圣诞树’，应该是‘丰收树’……那是农神节的时候。”狄奥垂着眸子，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弗拉维在每年祭祀来临之前心情都会好很多，记得有一次——”

“咳咳。”混合听到那个名字，挑起了一边的眉头，佯装咳嗽了几声。爱慕着狄奥的他现在对那个老头一点好感也没有。随机事件，偶尔狄奥会提起那个男人。

“记得有一次，对，也就是我们结婚的那一年，那时他还只是禁军统帅——”狄奥仰视着高处的御主，没有停止话语。

“说！起！来！”男人用音量盖过英灵的回忆，“今天是我的生日。”

 

“欸？”女人的自述被成功打断。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混合竖起了大拇指，“可以把生日重复过这么多天！”

 

温暖的橘色灯光洒满了大厅，温暖的室内让人心情舒畅。

 

 

 

【11月21日】

当水滴润进发丝的时候，尤里安有些烦躁咬紧了后牙。

下雨了。

 

银灰色的枪管映着水珠，冰冷的寒气从领口顺着肌肤滑入。这个淅沥沥的天气着实令人有些不太舒服。最近的一切都让人不适。魔术师自嘲地笑了笑——从他妄图追求圣杯开始，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艾达消失了，从他的眼前，带着本应该属于他的servant。他的猎物——封印指定——还是那个艾达，哭着称他为仇人。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子，那些本应该让魔术师怜惜的要素，不得不从脑中屏蔽。

 

“嗨嗨？你的大脑还在线吗？这个时候发呆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事情我是说现在我们这样二人世界的浪漫邂逅你还分心让我这个等待你回神的人可是心急了不来继续我们这让人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话题吗？”那是一个男性的声音。金色头发在这个潮湿的天气里耷拉在肩上，男性有些暗沉的蔚蓝色眼眸对上尤里安的视线。

他被银灰色的枪口抵住了额头。

 

“艾伊西，对吧。”年轻的执行者确认着自己所追捕的猎物的姓名。

 

“没错没错是这个名字。”半长发的青年嬉皮笑脸地迎上对面的魔术师冰冷的面庞，“不要这么僵硬嘛要多笑一笑否则就浪费你那还挺帅气的面庞了！”

 

“回去桥底。”如同往常的任务一样，先是机械般的威胁，然后是要求，对方反抗的话，可以直接取之性命。

然后他又想起了艾达——那个女孩的脸蛋总是会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理不清自己的感情，这是他极力避免的。

艾达现在在哪，她的从者在哪。不想找她。她在印度。我在哪。我在印度。为什么。因为眼前的猎物。猎物寄给了自己对方将要逃亡之地的机票。没错，我仅仅是为了任务。

 

“回去那个有趣的牢笼吗。”艾伊西诚恳地点着头，“好呀好呀，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走之前要不要先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聊聊天谈谈心事加深一下了解培养培养感情买点特产待会去当礼物。”

 

印度的街头。

在这个步入冬季的夜晚，套着夏威夷衫的半长发封印指定和没穿外套的执行者，对峙着。

 

 

【11月22日】

女孩的尸体。

缺少了必要的组件。

 

尤里安甚至在一瞬间没有认出这都是什么。 

当他意识到这三部分代表了什么的时候，他竟然想笑。咧开了嘴唇，酸涩的眼眶从底层泛上晃荡的景象。怎么回事嘛，不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拥有强壮的英灵，拥有强力的礼装，拥有庞大的魔力，拥有神秘的魔术，那个哭喊着要杀了他报仇的女孩，就这么断成了三截？

梦吗。真是恶趣味的噩梦啊。我是如此之人。

 

 

 

【11月22日】

店内的地暖照常发挥着作用，原理是混合自己用理发的推子自行推出的魔术阵。既是装饰性的纹路，也是吸取着大地深处热量的暖气片。就为了这玩意，混合研究了好久，还洋洋洒洒出了篇论文——虽然最后也只是刊登在了魔术师协会内部小报上。

 

“那啥，你还好吗……”

混合捡到了一个魔术师——那是个在店门口抱着大型橘猫取暖的小姑娘。

 

“你一下就捡到了不错的东西呢~”狄奥将那颗最亮的星星嵌进了顶端的凹槽，拍了拍手以示鼓励，“你的竞争对手，搅合进圣杯战争的御主之一。”

 

“不过这是不是太寒碜了点。”混合嫌弃地瞧着女孩那磨破了袖子的劣质外套，看起来脏兮兮的。

 

仿若是头顶的两只猫耳朵抖了抖——女孩看起来摇摇晃晃弱不禁风——但她还是熟练地牵起衣角，优雅地行礼：“您好，店主，我是艾尔芙蕾达·郎福德。感谢您能为我提供避寒之所。”

 

“嗯……严格来说，还没有。”混合摸了摸下巴。

 

“您要把我丢在寒冬的街头吗？”艾达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牵住混合的衣角。

大猫也扒拉住混合的肩头，同样泪眼汪汪。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我们是竞争者关系欸。

混合想了想，含糊着点了点头。

 

 

 

【11月22日】

午后的阳光倾泻在商业区的街头。越是清冽的光芒越是散发着寒意。明明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刻，街头的热闹一点也没传到MIXIM的门口。门庭冷落，可罗雀。

“好闲。”

圣诞树还没装饰完，不过也几近尾声。只差自告奋勇的狄奥把最后的星星嵌进凹槽，整棵圣诞树的装饰工程算是告一段落。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混合打了个呵欠，伸展着躯干，打开了店门，“你好呀，小姑娘。”

 

店门口，穿着廉价外套的小女孩正抱着大只的橘猫取暖。

不，是老虎。

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特别胖。

遗憾的是，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只能看到这只老虎身上结结实实的肌肉。

 

 

 

【11月22日】

阳光普照。

尤里安再次跟丢了那个被他五花大绑的半长发封印指定。

只是一杯咖啡的功夫——那个半长发的青年用下巴滑动手机屏幕，打字然后语音输出，成功地在执行者先生分心地时候向路边摊子的店主点了两杯咖啡打包带走。

在热腾腾的咖啡的陪伴下，两人成功地一起坐在路边的台阶沉默良久。执行者先生又分心了，或许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分神的次数。这个是无法察觉的过程，明明只是打不到出租车所以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反应过来的时候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的眼睛再追逐什么吗，某个小女孩和大猫的身影。

不，我才没有——尤里安如此对自己重复。

我并没有动摇。

 

“嗨嗨，你还好吗？”艾伊西挥了挥手，递给执行者先生热乎乎的纸盒咖喱炒面，“我回来了。”

 

尤里安对这个会自己自顾自离开再屁颠屁颠带着食物回来的封印指定没有放下的丝毫的警惕——虽然自己已经三番五次看丢了对方。

不能对任务对象报以怜悯，不能对任务对象报以好感，不能与任务对象拉近距离——尤里安啊你早就破了戒——他自言自语着。

 

“那边好像闹哄哄的好像发现了尸体欸……”半长发的封印指定嚼着炒面，含糊不清地说着，“是个可怜的小女孩吧，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脏外套，从细嫩的手指来判断恐怕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在这遇害的吧。”

 

仿佛颈脖卡在断头台上般，致命的刀片悬在头顶三尺。一瞬间的冷汗惊上后背，下一刻又放松开去。好像有什么梦中模糊的场景晃荡在眼前，夹杂着信号失常般的噪点，有什么，有什么……在那里。

不可能。怎么会呢。

不，比起这个，我在担心什么。她只是任务对象罢了，抢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saber的女孩子。

 

“那具尸体的头颅消失不见了呢，只留下身体被扔在街边。”半长发的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攥紧了纸盒的执行者，“怎么，你的熟人？要去瞧瞧吗别那么担心嘛世界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巧就是你想的她？哎呀呀是我用词不当我怎么会知道你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后一直心神不宁的对象的性别呢不过不去看看真的可以吗你好像非常在意的样子不看白不看嘛知道了真相你自己也能轻松一点啦与其在这瞎琢磨不如眼见为实警察还没赶到呢你还能看到没被裹尸袋抬走尸体哦也别太悲观不一定就是啊——唔……”

他被枪口顶住了腰。

“我不说话了。”半长发的封印指定乖巧地点头。

 

街道的那侧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的人群压抑着声音。黑压压的人影远远围成一圈，总有好事者想要挤进内侧观望最新鲜的现场。

 

女孩的躯干孤零零地倒在那儿。

 

 

【11月22日】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用大拇指指向自己，混合笑嘻嘻地自报诞辰。

 

“那可要好好庆祝一下，一年一度的好日子呢！”狄奥灵巧地从凳梯上跃下。圣诞树的装饰工作才刚刚开始，明摆着这么一个大工程的刚刚开始，这位archer已经开始构思另一个主题的庆祝方案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混合注视着眼前的女性，目光中带着过高的温度，他用食指挠了挠脸颊，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过吧，你只是被我‘魅惑’了，这不是你的本意。”缓缓靠近，狄奥将手掌贴在御主的胸口，即使隔着领口与衬衫，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胸膛的炽热，“等你什么时候能够把对魔力的抗性提上来，你才有资格说话哦。”

 

“我喜欢你，你会不开心吗？”在这只要前倾一点就能亲吻到对方的距离，混合如此问道。

 

“你是我的御主。”狄奥贴上了他的脸颊，“你只要相信我并且倚靠我就好了。”

 

“那，弗拉维呢？”混合被弄得痒痒的，缩了缩肩膀，笑了出来。

 

“他是我的爱人。”两人额头相抵，视线相交，没有一丝隔阂。

 

“能和我说说他吗……”混合眨了眨眼睛。明明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就莫名烦躁，之前多少次他都会岔开话题，但这回他却有点想了解那个历史上那位她的丈夫。

 

“你是个胆大妄为的笨蛋，他是个优柔寡断的胆小鬼……还真是差得挺远呢。”狄奥也拉开了嘴角，笑了出来，“想听别人夫妻间的家务事，你还早着呢。”

 

“我发现我不想听的时候你一定会提起，我想听了你又不是说欸！”混合鼓起了脸颊。

 

“你们还真都是小孩子呢。”狄奥伸出手指，戳了戳御主的腮帮。

 

“我只是个笨蛋罢了。”魔术师傻乎乎地笑着，在狄奥看来，却有点意味深长，“来吧，圣诞树这边还是个大工程呢——下午可是会有客人拜访，要空出时间才行。”

 

是啊，在过几个小时，会有个娇小的淑女抱着橘猫坐在店门口呢。

待会就要初次见面了。

你好啊，艾达。

 

 

 

【11月22日】

兽形的英灵消去了身形，是因为维系魔力的master死亡的缘故吗。

尤里安攥着拳头，屏住呼吸，咬紧牙根，压抑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不得不强行保持住大脑的转动，只要稍稍松懈，就会立刻飞到其他事情上去。

 

这是艾达的尸体。

剜去了心脏的尸体。

 

和模糊闪现的记忆不同。艾达那小小的身躯，就这么穿透过一个血洞。刺眼的鲜红色浸染了那件被洗得有点掉色的外套，在地砖上蔓延开去。女孩睁大了眼睛，淡紫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再也没有生气。女孩本身就精致得如同瓷器人偶，在这逢魔时刻的金橘色夕阳下，镀上一层澄澈的光芒。

外套的里面已经不是女孩离开时所穿的服饰，两人刚刚相遇后的不就，尤里安就去带她买了新的着装——总不能让女孩子一直穿着丝绸的睡衣吧，作为男人也太失礼了——女孩的身上整整齐齐的穿着看起来面料高级的小礼裙，螺旋的设计带着违和的美感，不同于最初那些便宜货，但却称得女孩有些不属于她的成熟。但这不影响银发紫眸的女孩看起像是收藏品级的人偶一般。

 

 

“是艾达哦。”

尸体无声地介绍着自己。

 

 

 

【11月22日】

“你救不了她的。”女性英灵的头发飘扬在空中，紫红色的粒子散发着魔力的溢出，她的瞳孔中映着御主沉默着抿住嘴唇的样子。

 

万箭所指之处，是身高连混合的胸口都不及的女孩。

石块磊起的斗技场——固有结界。残垣断壁，废墟中升起厚重的黑烟。火光闪烁，乌云密布，漆黑的浓雾包裹着整座城池。喊杀声，无人的斗技场，数以万计的蛮族雇佣兵。

女孩牵着saber毛茸茸的大手，掩饰起自己的紧张。

 

“魔术使用不出来的感觉会不会很焦急，你保命的礼装也失效了。”混合坐在斗技场的观众席上，看不出他的表情，“新衣服好看吗？我很喜欢那种螺旋不对称的设计感呢，我可是在22日这场轮回中往复很久才有的灵感。这是专门为你定制的礼服。”

他自嘲地笑了笑：“魔术回路有着自己的开关，找不到开关的时候会不会有点无助吧。与生俱来的东西消失了，以为会陪着自己进入棺材的东西不见了。”

 

“对不起。很快就会结束的。”

混合如此说着。

“这回，也会杀了你。”

 

 

 

【11月22日】

尤里安再一次没有见到活着的艾达。

 

 

 

 

 

                                                                                        【第三章】END